驷马高车,偏出自、膏唇画靥。笑人世、无过软媚,两言包括。
公等坐谈差可耳,谁当局急知争劫。看急装、宣武信英豪,冲寒猎。
秋露至,虫成蝶。春雨到,花生𧉧。怕霜毛镜里,渐催刀镊。
发冢有书羞作盗,报雠无剑非真侠。只醉乡、鏖战酒兵雄,腾三捷。
遥看鸟道浑无路,但一涧、沿花去。涧尽忽逢云宿处。
藤萝日月,莓苔今古,撑得娲天住。
阴阴石磴鸣仙鼠,百状虬龙向人舞。足下分明闻密语。
沾衣空翠,濛濛烟雾,忽作山中雨。
昔众尝至一乡陬,颓然靡然,昏昏冥冥,天地为之易位,日月为之失明,目为之眩,心为之荒惑,体为之败乱。问之人:“是何乡也?”曰:“酣适之方,甘旨之尝,以徜以徉,是为醉乡。”
呜呼!是为醉乡也欤?古之人不余欺也,吾尝闻夫刘伶、阮籍之徒矣。当是时,神州陆沉,中原鼎沸,而天下之入,放纵恣肆,淋漓颠倒,相率入醉乡不已。而以吾所见,其间未尝有可乐者。或以为可以解忧云耳。夫忧之可以解者,非真忧也,夫果有其忧焉,抑亦必不解也。况醉乡实不能解其忧也,然则入醉乡者,皆无有忧也。
呜呼!自刘、阮以来,醉乡遍天下;醉乡有人,天下无人矣。昏昏然,冥冥然,颓堕委靡,入而不知出焉。其不入而迷者,岂无其人者欤?而荒惑败乱者,率指以为笑,则真醉乡之徒也已。
休助古有云,怀保今所勉。昨岁此地灾,赈赒期均遍。
巡方兹目睹,幸逭沟壑转。然未经见多,加惠讵宜缓。
两府界壤连,受沴苦弗浅。三州及八县,旧欠概与免。
武清独无欠,岂不向隅叹。蠲供十之五,用意旌良善。
麦收倘得半,庶少济屯蹇。是惟赖天恩,非吾力能办。
甲午夏月次鹑火,陈君东去丞陪京。月题之轮约青幰,翩翩白马悬朱缨。
风吹苍髯拂肩领,长身突兀双颧赪。后车轮囷载坟卷,前驱合沓罗旗旌。
路人如堵看祖帐,客前陈辞酒再行。山海之东富奇诡,水产陆孕纷千形。
熊肪三寸削玉白,鲟鳇一丈如龙狞。活掎挺鹿掣生尾,痴掩雏雉披柔翎。
巨蛤腴腹莹见子,芽蕨拳饱肥税萌。八梢偏口略粗俗,黄羊水獭犹膻腥。
君到正遇八九月,应饕北食忘南烹。郭外日红看放猎,月轮压地排千兵。
鹳弓可手称鸾箭,驯驹口熟知人情。马上射生下草檄,吏卒唶嚄官寮惊。
书生如此良不恶,行矣最乐余何营。我时避坐亦为寿,敢有所献君吾听。
蒲河铁岭我故土,身虽不到心能明。皇家大业首辽沈,有汉关陕唐汾并。
膏原坱圠二千里,崇墉岌嶪一十城。薇局中开应箕尾,王气直上联魁衡。
已闻方召降乔岳,宜有董贾钟菁英。后生无师孰埏铸,适喜硕彦司胶黉,愿稀射猎课文史,数亲短椠疏长荣。
别裁讹体定涂轨,披汰瓦砾搜璜珩。中和乐职正宜作,子渊之后君再生。
大海泱泱浸日出,长山矗矗撑天青。纵探极目厉其气,推排河岳鞭风霆。
发为声诗被弦管,常武是弟绵是兄。便就童子觅何武,或有骨骼堪公卿。
采风九牧贡轩陛,升歌一阕通神灵。咸池云门见光景,金泥玉简基云亭。
君不见元和韩碑睨典诰,刘诗柳雅窥齐盟。生平羞与曹桧伍,归其视我当继声。
康熙五十一年三月,余在刑部狱,见死而由窦出者,日四三人。有洪洞令杜君者,作而言曰:“此疫作也。今天时顺正,死者尚稀,往岁多至日数十人。”余叩所以。杜君曰:“是疾易传染,遘者虽戚属不敢同卧起。而狱中为老监者四,监五室,禁卒居中央,牖其前以通明,屋极有窗以达气。旁四室则无之,而系囚常二百余。每薄暮下管键,矢溺皆闭其中,与饮食之气相薄,又隆冬,贫者席地而卧,春气动,鲜不疫矣。狱中成法,质明启钥,方夜中,生人与死者并踵顶而卧,无可旋避,此所以染者众也。又可怪者,大盗积贼,杀人重囚,气杰旺,染此者十不一二,或随有瘳,其骈死,皆轻系及牵连佐证法所不及者。”余曰:“京师有京兆狱,有五城御史司坊,何故刑部系囚之多至此?”杜君曰:“迩年狱讼,情稍重,京兆、五城即不敢专决;又九门提督所访缉纠诘,皆归刑部;而十四司正副郎好事者及书吏、狱官、禁卒,皆利系者之多,少有连,必多方钩致。苟入狱,不问罪之有无,必械手足,置老监,俾困苦不可忍,然后导以取保,出居于外,量其家之所有以为剂,而官与吏剖分焉。中家以上,皆竭资取保;其次‘求脱械居监外板屋,费亦数十金;惟极贫无依,则械系不稍宽,为标准以警其余。或同系,情罪重者,反出在外,而轻者、无罪者罹其毒。积忧愤,寝食违节,及病,又无医药,故往往至死。”余伏见圣上好生之德,同于往圣。每质狱词,必于死中求其生,而无辜者乃至此。傥仁人君子为上昌言:除死刑及发塞外重犯,其轻系及牵连未结正者,别置一所以羁之,手足毋械。所全活可数计哉?或曰:“狱旧有室五,名曰现监,讼而未结正者居之。傥举旧典,可小补也。杜君曰:“上推恩,凡职官居板屋。今贫者转系老监,而大盗有居板屋者。此中可细诘哉!不若别置一所,为拔本塞源之道也。”余同系朱翁、余生及在狱同官僧某,遘疫死,皆不应重罚。又某氏以不孝讼其子,左右邻械系入老监,号呼达旦。余感焉,以杜君言泛讯之,众言同,于是乎书。
凡死刑狱上,行刑者先俟于门外,使其党入索财物,名曰“斯罗”。富者就其戚属,贫则面语之。其极刑,曰:“顺我,即先刺心;否则,四肢解尽,心犹不死。”其绞缢,曰:“顺我,始缢即气绝;否则,三缢加别械,然后得死。”唯大辟无可要,然犹质其首。用此,富者赂数十百金,贫亦罄衣装;绝无有者,则治之如所言。主缚者亦然,不如所欲,缚时即先折筋骨。每岁大决,勾者十四三,留者十六七,皆缚至西市待命。其伤于缚者,即幸留,病数月乃瘳,或竟成痼疾。余尝就老胥而问焉:“彼于刑者、缚者,非相仇也,期有得耳;果无有,终亦稍宽之,非仁术乎?”曰:“是立法以警其余,且惩后也;不如此,则人有幸心。”主梏扑者亦然。余同逮以木讯者三人:一人予三十金,骨微伤,病间月;一人倍之,伤肤,兼旬愈;一人六倍,即夕行步如平常。或叩之曰:“罪人有无不均,既各有得,何必更以多寡为差?”曰:“无差,谁为多与者?”孟子曰:“术不可不慎。”信夫!
部中老胥,家藏伪章,文书下行直省,多潜易之,增减要语,奉行者莫辨也。其上闻及移关诸部,犹未敢然。功令:大盗未杀人及他犯同谋多人者,止主谋一二人立决;余经秋审皆减等发配。狱词上,中有立决者,行刑人先俟于门外。命下,遂缚以出,不羁晷刻。有某姓兄弟以把持公仓,法应立决,狱具矣,胥某谓曰:“予我千金,吾生若。”叩其术,曰:“是无难,别具本章,狱词无易,取案末独身无亲戚者二人易汝名,俟封奏时潜易之而已。”其同事者曰:“是可欺死者,而不能欺主谳者,倘复请之,吾辈无生理矣。”胥某笑曰:“复请之,吾辈无生理,而主谳者亦各罢去。彼不能以二人之命易其官,则吾辈终无死道也。”竟行之,案末二人立决。主者口呿舌挢,终不敢诘。余在狱,犹见某姓,狱中人群指曰:“是以某某易其首者。”胥某一夕暴卒,众皆以为冥谪云。
凡杀人,狱词无谋、故者,经秋审入矜疑,即免死。吏因以巧法。有郭四者,凡四杀人,复以矜疑减等,随遇赦。将出,日与其徒置酒酣歌达曙。或叩以往事,一一详述之,意色扬扬,若自矜诩。噫!渫恶吏忍于鬻狱,无责也;而道之不明,良吏亦多以脱人于死为功,而不求其情,其枉民也亦甚矣哉!
奸民久于狱,与胥卒表里,颇有奇羡。山阴李姓以杀人系狱,每岁致数百金。康熙四十八年,以赦出。居数月,漠然无所事。其乡人有杀人者,因代承之。盖以律非故杀,必久系,终无死法也。五十一年,复援赦减等谪戍,叹曰:“吾不得复入此矣!”故例:谪戍者移顺天府羁候。时方冬停遣,李具状求在狱候春发遣,至再三,不得所请,怅然而出。